三十七(下)
维党这娃娃的头咋这么硬?愣是说不下个媳妇,好不容易说了一个,人家又不给了。想到这里,他又感到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了。他妒忌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春花,她倒安静了,而他们两个共同种下的这两个苦果子现在成熟了,他一个人吃不了,还得兜着走,他有点受不了了。
他从鞋盘上取了旧鞋,准备把菊花拿过来的新鞋放上去钉,一想,又把新鞋拿下来,重新把旧鞋放到了鞋盘上,把两双都钉好了带过去,叫维党换着穿,时间长些。
“家里有人吗?”
“有哇,是谁呀?快进来。”纪国保听着声音陌生,想站起来,可他的腿脚不灵便。
人进来了。纪国保一看,两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,一个眯眯眼,一个翘鼻子,两个都不认识。他用一只手撑着那只瘸腿吃力地站了起来,把另一只手捏着的钉锤撂在了地上。
“快快快,房里进,房里进。”纪国保挤出一些笑来堆在脸上,心里却在想,这两个是干啥的呢?
他把两位年轻人让进房里,倒了茶,又拿出烟来:“喝茶,抽烟。”
翘鼻子拿出介绍信来给纪国保看,纪国保拿过来看:
各乡、镇负责同志:
兹介绍我室胡云和黄天恩二同志去贵处联系有关事宜,望予以大力协助。
此致
敬礼!
县志办公室 ×月×日
“这个,你们是不是弄错了……”纪国保说。
“是几位老人介绍我们到你家来的。”眯眯眼喝了一口茶说。
“我现在……”
“没关系,没关系,我们知道你们工作忙,不会打扰你很长时间,我们到你这里来,有两个目的,一是麻烦领我们参观一下你们村的火神庙,二是介绍一下这个火神庙的历史,你们村的火神庙在我县很有名,我们还想拍几张照片。”翘鼻子胡云说。
“火神庙?”
“是啊。”
“看它干啥?”
“我们《县志》的民问名胜古迹卷中要收它。它可是我们县唯一保存的明代建筑呀,属于县宝。”眯眯眼黄天恩说。
“早拆了。二十多年前就拆了。县里应该知道。”纪国保幽幽地说。
“县上没有人给我们说呀,当然,我们也没问。它应该有,它又没碍啥事,拆了干嘛?”黄天恩失望地说。
“听你们的口音,你们来我们县工作的时间不长吧?”
“今年初调来的,一调来,就为修《县志》做摸底工作,当然没有经验。我们是从清朝乾隆年间所修的本县《县志》上发现这座火神庙的,我们想它应该在的,怎么会拆了呢?这简直是破坏文物的犯罪行为嘛!”胡云把介绍信拍在了桌子上。
“可惜可惜,无论从历史的角度,考古学的角度,古建筑的角度看,这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,是对历史,今天和未来的犯罪!”眯眯眼气得两眼成了一条细细的缝。
“走吧走吧!火神庙都没有了,还看啥?”翘鼻子把介绍信揉成团塞进自己的口袋站起来说。
“当年拆了庙的人还在不在?”
“在……”
“你们不应该就让他这样过去。”
“对,罚他的款,罚他娘两万三万的!要不就让他掏钱原样儿修起来!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,民族的败类,死无葬身之地呀!”
两个年轻人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丢下呆若木鸡的纪国保一个人在房里。
这两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重磅炸弹,炸得他灵魂出窍,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了。而填满在这个躯壳里的,全是“犯罪”、“死无葬身之地”、“民族的败类”之类的咒语。
他想收拾一下炕桌上的东西,拿起烟盒,却莫名其妙地塞进了客人没喝完的茶杯里,他赶紧捞,烟盒里已进了水,一支支的烟在他的手中发胀破裂开来。“去你的吧!”他一把将茶杯和烟全甩在了地上。
茶杯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,停在墙角里,没烂。杯口如一只瞪大的眼睛,委屈地看着脸色发青的纪国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