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 张青华

9月3日中午，父亲看完阅兵式后泪流满面。这位年届八旬的老人，这位参加过1984年国庆大阅兵的老人，为了看九三阅兵，天不亮就起床了，早早把电视机打开。更让我们惊诧的是，母亲竟然把父亲当年参加阅兵的军装提前备好、熨得笔挺。穿上军装的父亲，满身神勇。我们知道，父亲的心里永远都有一份浓浓的“阅兵情结”。

1984年秋日，父亲自北京归来。他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，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，黝黑的脸上，双眼亮得惊人。村里人远远地见了，便知是参加阅兵的功臣回来了，纷纷围上来问长问短。父亲不善言辞，只憨厚地笑着，但那挺直的腰板和坚定的眼神，诉说着无尽的故事。

只有到夜深人静时，父亲才会和我们细说那段阅兵岁月。天还未亮就要起床训练，烈日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，汗湿的军装能拧出水来。为了练就整齐划一的正步，他和战友们在腿上绑沙袋，在枪管上吊砖头。每个人的脚底都磨出了血泡，最后结成厚厚的老茧。父亲说，最难受的不是疼痛，而是汗水流进眼睛时的刺痛，却不能伸手去擦的那一刻。

“当我们走过天安门时，一切都值了。”父亲说到这里，眼睛总是湿润的，“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，身旁是生死与共的战友，我们踏着同一个节拍，像一个人那样前进。那一刻，我明白了什么叫集体，什么叫国家！”

父亲的书柜里，一直珍藏着一张黑白照片。那是他与战友们在训练间隙的合影，一群年轻人笑得灿烂，互相搭着肩膀，仿佛能扛起整个天空。父亲说，有个来自南方的战友，因水土不服总是流鼻血，却从未缺席训练；还有个北京的战友，母亲病重却坚持完成阅兵后才回家探望……这些故事，父亲讲了又讲，每次都能讲出新的细节来。

阅兵归来后的父亲，似乎把那股劲头也带回了日常生活。在部队，他成了战友们的标杆，不管是老战友还是新战友，都以“阅兵标准”加强训练，他所在的部队，整体训练水平在很短的时间内提高了一大截儿，被军区表彰为军事训练先进单位。回乡探亲时，在地里干活，他总是一丝不苟；村里有事，他总是冲在前面。当时我年幼，时常见到父亲清晨站在院子里，不自觉地挺胸抬头，练习正步。那不仅是身体的记忆，更是一种精神的烙印。

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，父亲的故事像种子一样，在村里年轻人心中生根发芽。先是东头的张家小子报名参军，接着是西头的李家兄弟双双穿上军装。每当有年轻人犹豫不决时，父亲总会拿出那张照片，讲述阅兵场上的荣光。他说：“当兵苦一阵子，不当兵后悔一辈子。这身军装穿上了，就是一辈子的事儿！”

四十年光阴荏苒，我们这个小村庄竟走出了三百多名军人，有一百四十多人立功受奖。村头的光荣榜年年添新名字，当兵报国成了这里最光荣的传统。每年征兵季节，父亲都会受邀去镇上作报告，他还是讲那些故事，但台下年轻人的眼睛，总是和当年的他一样亮。

去年国庆，父亲的老战友们从四面八方聚拢来，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，却依然挺直腰板，在院子里踢起了正步。他们的动作不再灵活，队列也不再整齐，但那种精神气儿，却丝毫未减。分别时，他们互相拥抱，说：“若有战，召必回！”那一刻，站在一旁的我突然懂得了什么叫战友情深，什么叫一朝从军，一生为兵。

父亲常说，阅兵场上的荣耀只是一瞬间，但那种精神却能照亮一生。正步走过天安门的经历，让他明白了什么叫责任，什么叫荣誉，什么叫超越小我的大爱。而这些，他都通过自己的故事，传递给了更多的人。